紅寶石谷
Mogok - The Valley of Rubies
La vallée des rubis
Joseph Kessel
Stella Rodway (English translate) 杜雨潔/中譯
性質: 珠寶小說研究
版本:公共領域英譯版
第2章
載我們去孟買的飛機經由倫敦,中途停降奧利 Orly (羅馬尼亞),它是洛克希德星座*飛機,和其他大多數飛機都一樣,而與眾不同的是,它被稱為喜馬拉雅公主號,屬於印度航空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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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onstellation 洛克希德星座 (英語: Lockheed Constellation),是洛克希德公司於1943~1958年間在加州生產的四發螺旋槳飛機,大多數配備4具18缸發動機,曾是艾森豪的總統座機。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美國陸軍航空兵團將生產中的 C-69 軍用運輸機改為民用客機。L749 型於1948年加入印度航空公司機隊服役,主要往返倫敦和孟買。
必須承認這讓人感到些許不安。多年來,我只乘坐過歐洲或美國航線的長途航班,他們知名、具財力、而且成立的時間長、有自己的傳統和老練經驗。當你被帶到世界遙遠的地方,在相當高的海拔,跨越水面、沙漠和山脈時,你會感受把自己交在熟悉的人手中是放心的。然而在這裡,將自己托付給一架屬於異國航空公司的飛機,機組人員正朝著它走來—這些機組人員的黑膚色和閃閃的大眼睛是屬於更大的太陽和天空。
我看了看吉恩,(想必也是相當緊張)他撫摸著一個拉賈造型的紅色娃娃條紋頭巾上的綠色羽毛,那是他從印度航空辦公室裡偷來的公司象徵飾物。我覺得從他的動作中可以看出,如果不是真的焦慮,至少他是需要一個吉祥物的感覺。
我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向喜馬拉雅公主號走去。
其實我的擔憂是毫無根據的,我們的旅程遠到香港,然後又回到巴黎,在整個過程中,我們不僅就如乘坐任何一家最好或最老字號的航空公司一樣安全,而且舒適度和服務水準一流,在機場的作業效率和我們在飛航中的亦同樣水準。
當然,印度航空確實只有一條航線,能對其給予全部的專注。該公司的確比任何其他公司都更有條件來經營,由其對該國的語言和習俗有實質的深切了解和認識。這是一家年輕的公司,因此員工表現更有精神和活力。雖然是國有化企業,但仍然從它的創始人那裡獲得一定的動力,經營者是位優秀的工業領袖。
不僅如此,當災難降臨,我在加爾各答丟了護照,印度航空的一位年輕職員其實並沒有義務需要那樣的,而他頂著酷暑為我衝去攝影師那、警察局和領事館,在幾小時內為我備齊所有必要的許可證、簽證和各種表格,這真的是一場最非凡的壯舉。
而當喜馬拉雅公主號開始轉向東方航行時,我雖然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但我已經被施了魔法。
正常的情況下,航程是如此快捷,以至於沒有那種逐漸被抽離周圍環境的感覺,也沒有在海上航行那種溫和的慢熟。新的國度不是慢慢向你走來—你是被直接投向它們。不過在喜馬拉雅公主號上,由於機組人員的國籍,讓一個從世界的某一端往另一個世界的過渡場景顯的自然些。空姐悅耳的嗓音,沉穩的端莊與優雅;空少白襯衫下的結實肌肉;領航員的面孔,是一名曾在英國皇家空軍 R.A.F., 服役過的印度飛官,甚至是食物—這些種種有助於減輕突然變化所帶來的衝擊。他們代表印度做了迎賓的準備。
我們在夜間降落的開羅,為這不尋常的氣氛增添了最後一筆潤色。一位長者登上了飛機,他高大挺拔,舉止端正,一身白衣,一張貴族氣息的面孔。他唯一的隨從是名秘書和兩位舉止非常莊重身著紗麗的老婦人。儘管是一位偉大的民族領袖—以及世界前四位領導人之一的潘迪.尼赫魯 Pandit Nehru*,在與所有其他乘客相同的條件下完成了12個小時的飛行旅程。
*Pandit Nehru ( Jawaharlal Nehru ) 賈瓦哈拉爾·尼赫魯是印度獨立後第一任總理。活躍於二戰後的國際政壇。尼赫魯的名字「賈瓦哈拉爾(Javāharlāl)」是波斯語中「紅寶石」的意思,姓尼赫魯的原因則是因為祖先受蒙兀兒皇帝垂青賜予其祖先居所於運河邊而更名,所以尼赫魯代表「運河」之意。賈瓦哈拉爾·尼赫魯從字意為「運河的紅寶石」。
在旅途中我密切觀注他。當飛機在漆黑的阿拉伯沙漠上空翱翔,彷彿穿過導管像火焰一樣竄出,或在大白天,飛機在印度洋上空滑翔時,尼赫魯一直闔著眼,面容表情很平靜。我想知道他是在睡覺、或只是閉目養神、還是在做夢?或是思潮的力量讓他實現和宇宙達到靈性合一?正是這個人從英國殖民監獄出來後成為大英帝國的調停者之一。他受到最古老、最沉思、反對運動的哲學滋養,而現在正忙於從一個大陸跳到另一塊大陸。
在孟買的聖克魯斯機場,一隊人馬登上飛機,朝整個機艙噴灑殺蟲劑,五分鐘內沒人被允許離開飛機,飛機就像在烈日下炙燒的烤箱,更不用說那臭味了,潘迪.尼赫魯和其他人一起等候著。
最後當他離開時,他被一群人包圍著擋住了我們的視線。
另外,一位年長的印度教徒朝著吉恩走來,做出豪爽的歡迎姿態,身後跟著一些僕人,他們拿著頗大的茉莉花環戴在我們的脖子上,我感到有些尷尬,但似乎沒人在意。耆老將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然後舉到眉心,吉恩模仿了這個手勢,接著轉向我。
「請容我來向您介紹印度最偉大的珠寶商之一的老大哥,他一聽到我們抵達的消息,依照習俗特地來向我們表示歡迎。」
一輛豪華的美國驕車在航站前等著我們,它連同我們的行李和芬芳的花環一起載到了孟買*。
*孟買 Mumbai 也稱為 Bombay,Bombay 是 1995年前的名稱,印度馬哈拉施特拉邦首府。2020年孟買市都會區人口已達 2280 萬。
有人說,孟買是印度的入口。
也有人說,孟買與印度根本沒關係。
誰在乎呢?孟買是個奇妙的城市,無邊無形,海面波光粼粼、烈陽曝曬,色彩斑斕;在那兒,擠滿一大群一大群密密麻麻的印度人,無情的、無窮盡的,穿著飄逸長袍,苦行僧赤身露體,戴著俄羅斯阿斯特拉罕羔皮帽,頭頂豪華頭巾的,穿著襤褸破布的。他們的服裝花里胡哨,他們的雙眼烏黑又炯炯有神,額頭上有他們宗教的印記;在那兒,城中之城,泰姬陵酒店對面,矗立著一座被稱為印度之門的凱旋門。總督上任時曾從這裡經過,當英皇放棄日不落帝國最好的一塊殖民地時,英國軍隊也從這裡行軍通過。
孟買是個公共建築皆長的像宮殿和大教堂的城市,在巨大的車站、公園內、街上,睡著成百上千無家可歸的人,也永遠不會有家可回;那兒工廠冒著煙,人力車顛簸著行進,四處燦爛花朵綻放;廣場、市集、商店街、小巷、街道和寺廟無止境的湧現;從一方,柔和、微妙的燈光自內部放射,在看似透明開放的屋子,脆弱的門與窗前,整夜站著成千上萬的女人,就像精緻、虛幻的雕像,悠藍薄紫肉紅的鬼魅;世界最大的秃鷹在暗黑的天空不停盤旋,在寂靜之塔附近,袄教徒的墳墓,這些嗜屍體腐肉的鷙鳥,可以見到它們成群結隊蜷伏蹲在樹枝上,骯髒穢臭。
在這種混亂中,在這富豪和下等人雜燴的大鍋爐裡,我從一顆寶石走到另一顆寶石,從一珍寶跳往另一珍寶。然而對於我的朋友吉恩而言,在前往莫谷的路途中,如果不是因為工作,是不會在孟買多做停留的,無論多麼短暫。
首先是來到珍珠王國。
一天早上我不經意從後門走了進去。
孟買的太陽尚未高掛天空,但濕度已經令人難以忍受。悶熱的氣像濕熱的布黏在皮膚上。我們的車子只能以龜速爬行前進,因為得穿過不斷移動的人肉麵團,人群膠黏在這個人口稠密的地區的狹窄街道上,那裡的嘈雜喧囂如此之大,以至淹没了我們司機每秒都按不停的高分貝喇叭聲。
吉恩熱衷並了解印度的各大城,他探出身子呼吸著人群的氣味,微笑著,彷彿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對自己重複著自個兒特別愛用的詞:「是不是很棒!」
他把車停在一棟高大、昏暗的房子前面,頂著那波濤般帶著渴望臉孔的騷動人海。他的一個親戚四十年前定居印度,在這棟樓裡有間辦公室。
「他也有那麼間工坊,」 吉恩補充道。「我會給領班留個口信給他。唯一的問題是我們必須上五個樓層—你可以隨時在平台停下來,到處都一樣的…」
確實如此。
那裡有個堅硬的鐵架,像是個梯子,階梯一直延伸到建築物的屋頂,所有的門都敞開的,以便將涼爽的空氣引入房內,放眼就像看著一個巨型蜂巢在運作。從底層到頂層都由相同的格子間組成,長而低矮的房間連向通道。在這些工作室裡上百個棕膚色瘦骨嶙峋的身驅閃著汗水的光茫,彎著腰蹲在工作台之間。每個工人都拿著一種小弓,弓中間固定著一根非常細的針。這些人以利落、輕柔、看似固定不變的動作,拉著弓牽引著線使針不停的轉動。針尖下用一個微型的鉗子夾住固定著一顆珍珠,因為速度太快而看不出針在轉,無數的針同時穿過乳白色的物質,打出一條極細的穿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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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道路另一頭的密集人群,我注意到一座古老的寺廟,一個珍珠打孔的人時而伸直他濕答答的脖子,空茫或若有所思的,瞥一眼那五顏六色的瓷磚瓦片、華麗的神壇,古老的神明和匍匐在衪們面前的虔誠信徒,還有長著瘡的乞丐們,以及那些穿著骯髒破爛布衣,又美的令人動容的孩子們舉著小手祈求。然而工作是不會停手的,弓弦持續轉著針,從一端穿到另一端的珍珠堆積在工坊裡。
我問吉恩是否真有這樣的需求量。
「過來看看吧,」 他說。
商店街混雜著喧鬧和色彩,我們穿梭在成捆的繡花絲綢錦緞,走在絢麗的綿紡布之間,沉香木和開了花的灌木叢中,至身於傳了幾個世紀代表神靈和女神的神像群裡。整個商店街連同買賣的商人、攤位拱廊和通道都被人流淹没了,就像在孟買處處一個樣,在無盡的、膨脹、雜亂、騷動的人潮中,貧窮和祼身與財富和奢華擦肩而過。
我環顧四周,眼花繚亂。
「不,」吉恩喊著,「看那邊。」
他指著商店街外圍,有幾名胖胖的、神情嚴肅的男子在路邊狹窄的空間裡走來走去。他們至少有二十個人,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個大撣子,末端綁著很長的一大串鞭梢。起初不明白吉恩為什麼要我去注意那些很醒目的閒漢,但更仔細去觀察他們手上拿著的東西時,我發現撣子的鞭子是由橢圓形的小球緊密串在一起所組成,而且發出一種奇怪的乳白色的光。
那是珍珠,那些男人是在賣珍珠的。
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會小心翼翼的搖動著撣子的尾端,讓結有珍珠的鞭子發出柔和的聲響,以此來吸引那些用手肘推擠著他們手中寶物的過路客。
「那不可能是真的!」 我說。」那些是仿品!」
「它們是真的,」 吉恩說。
「但它們肯定值個數百萬耶!」
「盧比。」 吉恩說。
商人們繼續平順地進進出出,在他們周圍,衣衫襤褸的搬運工,精疲力竭的人力車男孩、飢餓的孩子們虛弱的拖著骨瘦如柴的身子,都在談論工作和貧窮。
吉恩在聖雄甘地大道有個約,屬於他在孟買往來對頭的珠寶店家,就是那位讓我們在機場戴上茉莉花環的人,而且還讓我們使用他的一輛車。這個珠寶商在業內很有名,不僅在印度,他還代表了幾個貴族世家,而且在世界各地都很有名,他與所有厲害的大寶石工匠都有往來。他曾在倫敦、巴黎、聖莫里茨、蔚藍海岸、紐約和好萊塢待過。
我原以為他會採西式的風格,但事實上我發現這個印度教徒英語說得非常之好,同時又嚴格遵守行業和種族的古老習俗。
他赤腳穿著涼鞋,掛著一條淺白色的亞麻布在腿上,呈無縫車線的寬鬆褲裝,他高大魁梧的身軀披著一件簡單的罩衫。從外表看不出他的身份,他不是家裡的長子,但從他面相上厚實的線條、深邃的眉毛、聲調語氣和他審慎的目光,不難看出他是頭家,不僅是企業的頭,而且包括一起工作的哥哥弟弟、表弟和侄子,他是整個家族群落的掌門人。
不過,想笑的時候他展現出最富魅力的笑容,露出一口結實的白牙,他用這種微笑迎接我們,並帶領我們穿過一個滿是櫃檯的寛敞空間,來到有空調的房間,一堵透明玻璃牆與商場主樓隔開,這個房間既是他的辦公室也是他的接待室,裡面還存放著他最珍貴的珠寶首飾在櫥窗裡閃閃發光,或藏在金庫裡的,是華麗的頭飾、秀美的項鏈、火彩閃爍的戒指,亮晶晶的手鐲和腳鐲。幾個世紀以來,世界最熟練且最耐心的金匠們一直致力創作出這些美麗的作品。
他邀請我們在長沙發椅上坐下,僕人端上濃茶,茶的口味和它飄散的氣味一樣濃郁。
「很抱歉這不是威士忌,」 主人說,」但你知道這裡的情況。」
孟買洲的禁酒令執行的十分嚴格,以至於從頭頂飛過的飛機上也禁止飲酒,包括葡萄酒和啤酒。
「儘管如此,」 珠寶商說, 「警察對外國人相當寬容,如果你願意把護照借我,我可以弄一瓶給你帶回酒店。
他迅速地喚來他的一個侄子,把我們的護照交給他,然後打了個響指,一個僕人跑過來拿走我們的杯子。珠寶商最小的弟弟走過來加入我們,他很黑很瘦,有一張尖尖的、聰明的臉,臉上有些痘疤。
大家短暫的沉默了一下,然後東道主開始與吉恩交談。
「目前你對什麼感興趣?」他問。「珍珠?」
「沒特別專對哪一種,」 吉恩說,「目前市場對我們來說不是很好做,多少只對非常稀有的品項,像是中國清朝官吏們過去佩戴的,作為區分官階級別的那些大的朝冠頂珠。」
珠寶商微微點了點他的大頭。
「我們會讓我們的找貨人知道,」他說。
中國革命後的所有走私都是很有可能的—還有其他的嗎?
「任何美麗的東西,只要不是太貴,」 吉恩笑著說。
「當然,」我們的東道主也笑著回答。
他們的談話就像一對占卜師。
然後珠寶商輕輕嘆了口氣,示意他的弟弟去打開抽屜和金庫,同時抱怨珠寶業面臨越來越多的困難。那時期為止,珠寶的主要來源是從拉賈那收集來取之不盡的私人財寶,我們的東道主曾是其中幾位王子的代理人,但隨著獨立和共和國的建立,以前在自己領土內擁有絶對自主權的拉賈王公,已經失去了全盤的勢力特權,甚至包括處理自己的珠寶。所有這些朝代傳世的神話般的戰利品,都被印度政府視為公共財。而之前屬於私人資產可以轉手賣出的,是那些在德里的專家眼裡認為價值微不足道的珠寶,即使如此…
他講述,加爾各答的一位重要的珠寶商曾代表孟加拉的一位大君,受委託安排出售一顆鑽石,從頭到尾都安排的井然有序,這石頭雖然漂亮,但大小中等,政府專家允許它過海關,當被運往英國拍賣時也沒提出任何異議。東西在倫敦時有人注意到上頭刻有一排非常精美的阿拉伯銘文,表明它曾屬於一位莫臥兒國王,這位國王是印度最初偉大征服者的後裔。當這個發現的消息一被公開,這顆鑽石以1萬5千英鎊* (約現今60萬英鎊) 的價格售出。直到那時,印度政府才開始為這塊歷史悠久的寶石落入外國人手中感到遺憾。僅管程序中經過專家和海關允許,他們還是對加爾各答的珠寶商處以巨額罰款,以至於他不得不試圖買回這顆鑽石,把它送回印度。
*1940 年代的1鎊被廣泛認為大約相當於現在的 40-45英鎊。不過當時戰後通貨膨脹較劇,10%的浮動為正常狀態。
當我們的東道主講完這個帶有詩意色彩的奇特故事時,我們面前的長形矮桌突然變得晶光閃閃,就像一塊耀眼的地毯,鋪在木桌上的,或在箱子裡的滿是珠寶和首飾,這一切都結合成一種奇妙的天上人間的空靈物質,你不得不彎下腰來分辧各個組成的部品,然後會令你頭暈目眩起來。
有工藝精湛的古老琺瑯,上面鑲著藍寶石和其他刻面寶石,有大量的鑽石,有以神話人物造型來做珠寶設計的帶釦手鐲,還有大件的金絲細工項鍊,就像蕾絲那樣,上頭都鑲嵌著紅寶石和祖母綠。
*金銀絲細工 filigree - 老金銀絲細工技術源於遠古時期埃及,公元前 3000年由蘇美爾人發明,後在希臘和伊朗、印度、西藏、等地發揚。黃金絲線,經過扭絞、軋製、纏繞或剪成小環,揉合交織看起來就像金色的蕾絲。
很快的,桌面上幾乎沒空位了。紅色皮革的珠寶盒和散發香氣的木箱仍繼續釋出它們的秘密。打開的箱子和盒子一個個往上堆,而綠色、藍色、白色、紅色和金色的火焰在這些神奇的組合中閃爍不停。
我只能用外行人的眼光看待這一切的輝煌和豐盈,但是吉恩是用專家甚至是藝術家的知識和眼光來品鑑。
頓時,他倒抽了一口氣,我們的主人打開最後一個諾大的珠寶箱,舉起一個與他的額頭齊平一直垂墜到腰間的珠寶首飾。它由這些部分所組成:首先是一套鑽石與祖母綠相間的瑰麗項鍊,每顆寶石都價值不菲,項鍊上面懸掛著三個雕紋祖母綠的吊墜,由一條厚重的鑽石鏈子連結,這些雕紋祖母綠每一個都有半吋厚,而且它們的面積漸次增大,直到最後一個大到看起來像一塊舖路板石。
「這是老太君*委託我的」 孟買珠寶商說她有權出售它。
*摩訶羅闍Maharaja,或稱瑪哈拉賈,是一個梵語頭銜,意為「偉大的統治者」、「偉大的君主」或者「高級王」;與「瑪哈拉賈」對應的女性頭銜「摩訶拉尼」Maharani,也寫作Maharanee,是摩訶拉者的妻子(大君后),或是女性統治者(女大君)。
https://www.gia.edu/jewels-of-india#item-2
*雕紋祖母綠-莫卧兒時代的珠寶,對板狀或隨形的大寶石,經常雕刻銘文或圖案於上。
「但如今,在我們的客戶中,究竟誰能買這樣的物件!」 吉恩喊道。「只有阿拉伯王子才能想得到,他們的油田本身就是寶藏。」
「事實上,他們的經紀人經常來這裡,」珠寶商說。
他把那件精緻的首飾放回盒子裡。與此同時,他弟弟在櫃檯上擺著比我們在商店街上看到更大的飛拂撣子,而且是更大更漂亮的珍珠。
「等我有較多時間,會再回來看看,」 吉恩說。
「不急的,」 珠寶商說。
他幫他的弟弟闔上箱子,收起了笑容。
***
然而,在我們逗留的期間,他接待我們的親切感從未減退。
他邀請我們到他那可以俯瞰海灣的豪宅。在那裡,他美麗的妻子帶著對好萊塢電影明星的熱烈好奇心與我們交談,然後又完全靜心地談論著生死,往生對她的宗教而言,就像是位經常見面的同伴。
他還帶我們去看賽馬,那兒在烈日下,柔軟的草坪上到處充滿了光鮮亮麗的紗麗服、鮮花和特本纏頭巾*。
*特本Turban - 是一種由男性綁戴的頭巾,常見於南亞、中亞、西亞、北非、東非等地穿戴的頭飾。綁法多樣。
他在他位於珠湖區的海灘小屋做了午餐給我們。海水溫暖平靜無浪,沙灘上耍蛇的人正在安排貓鼬與眼鏡蛇的決鬥,年輕的蒙古雜技演員正沿著竹竿間鋪在沙子裡的線路奔跑。
但在任何地方,這位珠寶商都有兩張臉。作為主人,他嘴角總是掛著迷人醒目的微笑,而每當他把吉恩拉到一邊時,他的表情就會變得僵硬,幾乎是嚴肅,連吉恩自己也一樣,他的雀斑會不動而且臉部很死板,這是兩人在談生意的時候的樣子。
一天晚上,當我們離開珠寶商的房子時,吉恩帶著一種隨意的口氣對我說:「我聽說倫敦和紐約的幾位重要珠寶商要經過這裡,我們將見到他們,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英國交易商取用了泰姬陵酒店最豪華的套房—實際上就是皇家套房。這是他在德里的對頭靠關係弄到的,不僅如此還派了兩個自己的隨扈過來,他們像奴僕一樣熱切奉承,另外還為他的來賓準備了充足的威士忌和琴酒,這在孟買州就是件了不起的事了。
在這麼大的酒店會客廳裡,我有機會觀察到這三位同行的成員,一位來自倫敦,一位來自紐約,還有吉恩本人來自巴黎。
他們彼此認識很久了,但這次碰面並沒有做事先安排,如果他們對此感到任何困擾或震驚,那麼肯定只是沒表現出來。
當他們友好地談論過去的時光,冰塊在他們的杯子裡叮噹作響,當然,他們之中的一個或另一個不時會問一些有關生意上的問題,但總是那麼輕描淡寫,那麼不由自主到以至於看起來很天真無邪,而另一方也會以同樣的方式作出回應。
一個小時後喝的差不多了,我們就先告辭。當我們走在無盡的走廊上時吉恩都沒開口,只有在回到他的房間裡才鬆懈下來。
「他們倆都不會去緬甸,他們的出現讓我擔心了一下下。」
「為什麼?」 我問。
「因為我們將到莫谷尋找消失的紅寶石,」 吉恩說。「他們有可能在這裡遇到我的線人。」
我想知道他是否在想那位性感豐滿的美國女人,是有點過頭的金髮碧眼,但仍然令人嚮往動心,他曾在一家酒吧與她交談過,她大部分時間都與印度王子們混在一起。或者是他在想賽馬場中打過招呼的那個有著狡黠面孔的小暹羅醫生?或是海灘上那個高大的僧伽羅人…? 不過光猜也沒用,我已經學會尊重吉恩在處理工作時保持極度的謹慎態度。
第一章 待續